顾之。

忘了我这个爬墙的人渣吧!下次再见定是别的坑里一会了!

愿景

·归档整理

·炽槿向

洛殇画的内部实在太冷了,仿佛严冬在此停驻。沿着几千级台阶拾级而上,就有春天的暖风穿过枝桠,有花开花落树木枯荣,有阡陌层层叠叠的野花从抽芽到盛放,几千级台阶向上遍布着永久生命的春,阳光温暖,万生万物轮回不息。但这向来与此处无关,几千级台阶分割出两个世界,在这地方待久后炽已经不再记得花开时那一抹花蕊的颜色,他只记得也只感受到,由内到外的,彻入骨髓的冷。
本来不该如此。他是炽,是烛龙族的公子。他本应该为光明与温暖而生,名字中跳动着火焰,所踏之处黑夜不存。他本应该遵守烛龙一族命定的责任,视苍生平等,将光明与希望洒遍每方土地。
本应该。

炽还记得,那年他被打发去找自己的未婚妻。这婚约决定于父母,曾经他只是从各方听说将嫁给自己的那个女子是怎样的性情,他听说她娇美可人,性子爽朗利落。那年他还是个没出生多少年的幼龙,尚不知婚约的意味。被父母被仆人被师傅在耳边絮絮叨叨一说,好奇心大起,就这么在婚约面前点了头。
后来真正见了面,他才知道传言不可信。
娇美可人是真,爽朗利落也是真,但刚见面时他被她悄悄揪到一边,那女孩拍着他的胸脯嫌弃他手感没有自家闺蜜好,还一脸勉强地告诉他,她是要开后宫的龙,看他长得不错,就给他封个炽贵妃吧。
还很小的炽在这巨大的现实与想象的差距里完全没反应过来。

后来他被差遣去找离家的任性大小姐,说是差遣实际上是打着让他看着点到处惹麻烦的未婚妻的主意。他一边点头应下一边在内心翻着白眼,想那样的主,谁看的住。
命令难违,他还是动身上了寻妻的路。一边晃悠着装样子一边打听哪里又有青龙族干的恶事,在路上遇上了不少其他种族,包括人类,他就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了木伽,也是第一次听到了“槿”这个名字。
木伽是烛龙族里绝不会有的东西,对新奇的东西不管是谁都会好奇。炽要求那个掌握木伽的人类给他演练了几遍,满脸抑制不住的惊奇。那人类笑着和他说,这只是他学来的最粗糙的木伽,要是“槿”先生来的话,得比这精妙百倍。
他那时觉得,这玩意虽然比妖力弱小,无甚大用,但也不失精妙之处。如此精妙的东西得是多特别的人才能创造出来,他于是暗暗记下了槿的名字。
等他找到了青懿,真正见到了槿,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感觉真没错,这人真特别,特别到竟敢向身为烛龙的他开嘲讽。
也亏得我修养好,不和你小子计较。他许多次回忆起那次初遇,用了愤愤不平的语气这么和槿说,这种时候他们大多围着篝火在进行旅途中短暂的休息,青懿和何熙二人世界无法打扰,缘看着他们每个人微笑,捡来的枯枝在火焰里噼里啪啦,这是个聊天的好时机。
得了吧,你只是打不过青懿而已。槿揭穿地毫不留情,揉了揉眼睛,把正拿笔勾勒的图纸挪得离他更近了点。蜡烛,借点光。

我们五个在一起就可以改变世界。这是他们公认的结果。
现在的世界多么无聊,血统,出身,种族,一成不变。世界本该平等,不管是妖怪还是人类,血管里奔腾着的血,面骨上覆盖着的皮层,骨子里喷涌的力量,这些都不该是阻碍,唯一能成为阻碍的,应该只有爱与不爱。
炽问过槿,你认为的新世界该是什么样?
槿回答得毫不犹豫,那该是一个人类不用依附于妖族,没有弱肉强食没有血统歧视,所有生命都可以在阳光下奔跑相爱,自由自在,不被干扰的世界。
何熙笑着插嘴,我们离这样的世界已经不远了,只要我们一起合作,合作才是人类最强大的力量。
那时他们正在研究如何改变河流的方向,巨大如此的工程让槿都犯了难,他整天整天地计算,晚睡早起,忙着画那些没人看得懂的图像。就算有众人协助他也忙得焦头烂额,炽看着他眼底的青黑一天天加重,精神状态一天天恍惚,终于忍不住一把扛起他丢到床上。
想想这是他们的相处里难得他强势如此的时候,除了这次,另几次要到很久之后了。
睡觉。他伏下身去摁住不老实想跳起来的家伙,烛龙族的力量自然不是槿一个人类能比,他的头发散落,有几缕扫过了槿的脸庞。
我还有工作要做!槿挣扎。
……小混蛋,你再动我敲晕你信不信?他冷面以对。
那次终究以槿乖乖睡觉作为结局,他太累了,尽管当他趴在桌上画图或摆弄那些工具的时候,炽从他的眼底看到了灵魂中爆发出的光。他知道,那光是他的坚持,是对新世界的希望,他那么相信他的发明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准确的说,那时他们都如此相信着这样的梦想。

那时他们如此相信着自己的梦想。
他们在在一起的每个时刻畅谈,有时在围坐篝火的晚上,有时在觥筹交错的饭桌上。他们什么都谈,内容天马行空但总会提到那个新的世界,噼啪作响的枯枝和摇摇晃晃的油灯照亮了少年少女的脸庞和眼瞳,他们的嘴角上扬眼瞳明亮,往往放声大笑自在逍遥,那时他们尚还都年轻的脸庞写满对命运的蔑视。

后来某日,炽一个人枯坐于木伽齿轮深处,把关于他,关于他们的记忆小心翼翼收整,突然感慨地发现,原来他们曾如此年轻。

所谓年轻无非是肆意妄为地爱恨,不为世间纷扰所困,相信前途光明,相信自己终将斩退来敌保护爱的人。那时他们那么年轻,以至于会误认为这个世界是湿润而温柔的,阳光照亮他们的眼瞳陌上花开满目即之处,他们就认为这样的日子会是永远。

殊不知,命运残酷,光阴无情。

今日因,明日果。炽事后想想,这话倒也有点道理。
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没人做得出反应。转眼间乌云咆哮,巨浪翻涌。私改水脉,蔑视龙威!谁都没有听过如此多的龙一起咆哮,他们原本早该知道掌管世间水脉的青龙族不会对他们的行为坐视不理,然而任性妄为惯了,再紧绷的弦也得松弛几分。
两百年。
炽匆匆赶回族里替青懿求情,往日慈眉善目的长者却只摇头叹息。他表情复杂地警告他该离青懿的同伙尤其是人类远点,他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炽不想听他念叨这些迂腐的道理,他如此深重地感觉到自己多么无力。他还记得变故那天何熙与槿有多崩溃,他们都知道两百年对何熙来说代表着什么,世间极苦无非生离死别,他们的离别再无相见机会,待到青懿自由时,她还是原来的面目,但何熙坟前草说不定都长到了两尺余高。
…都是我的错。那天槿埋在他的胸口不肯起来。他是人类,而炽早已培养出了保护他的本能。变故来临时炽把他死死摁在怀里,起初他挣扎,挣扎到青懿用她清亮的声音说出青龙族族长长女青懿,甘愿受罚时突然停了,炽护住他的手臂与他的皮肤隔着两层面料,然而他仍然能清晰感觉到那身躯的颤抖。
说到底他还是这五个人里最小的一个,纵然天资聪慧,但到底也会有解不开的心结。
…都是我的错。他重复,而那颤抖已经蔓延到了声音上。如果不是我制造出了那样的木伽…如果我有及时站出来。受罚的不该是青懿。
炽感觉到胸口衣料上晕开的一小片凉。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用力抱紧怀中那个人,有的时候言语的力量比不过行动,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给他传递一点力量。
这是他见过的,槿最脆弱的时候。

不是你的错。何熙突然开口。只是我的力量还不够。

炽顺着槿的背,抬头看向何熙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复平时的透彻,仿佛有幽暗的东西凝聚盘旋,那是悲伤不甘愤怒,这些东西挤去了平时总盘踞在他眼底的温柔笑意。

后来何熙带着缘不告而别。

当初的五人如今只剩炽与槿相伴。

他们曾认真地讨论过未来。
他们曾认真讨论过当新世界真的到来,他们又不想继续走下去时,该去哪里安度余生。
最后结论是走到哪想停就在哪停,一群人说得毫无责任,然而槿也说了一句,我可能会回家,在家里接着研究木伽,若是有人来学,我就教。
炽故作严肃地问了一句,那槿先生,我要学,你教不教?
槿扫了他一眼,撇开视线也故作严肃地说。朽木不可雕也。

于是炽问他想不想回家。
他摇了摇头,说他还是想把这门技艺发扬光大。
炽还是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影影绰绰的光来,他知道他的梦想还没熄灭,他还固执地抱着那个,他们可以改变世界的梦想。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这小鬼是真倔。

他走遍了四国,一路传授木伽的知识,到最后桃李满天下,学生们口耳相传,木伽不断升级进化,槿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他帮助了很多人,也得罪了不少人。总有些人仇视着他,仇人找过来,有些甚至连槿本人都见不到,他们只知道他有个厉害的护卫,那人眉眼俊朗,闪闪发亮,有他护着槿,谁也打不着他的主意。

后来何熙选择背负人类的愿景矛盾地活下去,青懿选择背负起青龙之首的责任承载起对世界的责任,血统,出身,种族。他们终究选择了顺应这些曾被蔑视的东西,而炽开始小心翼翼地操纵起那人留下的工具。责任义务愿景等等的东西压的他们无法再向原来那样放声而笑,原来由始至终,只有槿一个,仍然坚持着本心。

那份坚持太过纯粹,不受世间纷扰,如同一支破淤泥而出的莲,傲然挺立,不畏世人指点,不惧风雨苦晴。
然而人世间狂风暴雨何其多,莲花脆弱,炽不忍其折断。

烛龙一族,背负着曦和神赋予的责任。炽他为光明与温暖而生,名字中跳动着火焰,所踏之处黑夜不存。他该遵守烛龙一族命定的责任,视苍生平等,将光明与希望洒遍每方土地。
然而他只想为一人照亮。

你是高贵的烛龙!怎么能和弱小的人类一起厮混!

炽只是觉得,和槿在一起久了,整个人都任性了不少。

他被逐出了烛龙族,走的时候脊背挺直风骨仍存,犹能看出当年那个备受宠爱的大公子。他知道这是条没法回头的路,也注定没有结局。

然而心里有什么原本就在的东西深深扎下了根,一抹嫩绿如此坚定地生长,茎脉破开泥土,新叶伸向阳光。

那天他回了烛龙族附近的客栈,槿被他安置于此。他回来的时候槿还在画着设计图纸,揉废了的纸团丢了满地。这些年来槿越发拼命,眼底的青黑怎么都消不去,而炽一直在他身边看着,看着他从少年身材一点点长高,看着他头发长长再剪短,看着他眼底的光芒如旧,看着他眼角出现了皱纹。
这点时间于龙族不过一瞬,但对人类来说却远比它实际的要漫长。
槿,我被逐出了烛龙族。
槿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惊愕。
…族里的老头子勒令我待在族里。但我想与你共同走过一生,龙族有种诅咒,以别族族人的血做引,即可将寿命同步。
他顿了顿,对上对方的视线,郑重而严肃地接着说。
于我,这是一种誓言。
他看到槿的眼睛里有什么原本就在的东西正在抽芽,茎脉顶开泥土片片叶展开,向着阳光坚定而不可避免地舒展,而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蓬勃摇曳成一颗巨树,上顶蓝天下临黑土,枝桠引来鸟儿歌唱。
他们总是固执地坚持着本心。

但最后槿还是没同意进行那个诅咒。

两百年后青懿的惩罚结束,顺着何熙的指引来找炽。那时他脊背挺立端坐于木伽深处,仔细,并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槿留下来的工具。听何熙说他从不要人帮忙,他按照槿留下的构想一个人建造了这座巨大的木伽,一点点拼凑一点点搭建。齿轮运动起来的那天世界都会震惊,这是神器,如此伟大的工程必定留名青史,但青懿看着炽的背影却突然觉得,他只是造了一座困住自己的城。
槿当真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天才,他花了几年时间勾画出的雏形,炽得花两百年才能实现。
也辛亏他曾经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来看槿制作木伽的样子,这两百年他把回忆拆分成碎块一遍遍咀嚼,两百年过去,回忆里的少年眉眼清晰如旧时。
待他从沉醉中惊醒,惘觉白驹过隙,原来已过百年。

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他这两百年里没有一天不思念着那位少年。

他知道槿的每一个小习惯。槿怕黑,于是他每晚都替他驱逐黑夜,槿最讨厌有人在工作时打搅他,所以他常常默不作声地帮着递工具,槿对学生的耐心好得出奇,而教授知识时炽也会旁听。最后几年槿身体愈发虚弱只能慢慢把工作交给他,他身为曾经烛龙族的大公子却任劳任怨端茶送水,那几年的槿还是会和他不分场合地斗嘴,但炽看着他脸上的纹路不再灵巧的双手,才明白到底什么是时间无情。
他不再年轻了,但灵魂还没老。
后来就算无人他也习惯了点燃一室的光明,他学会了槿那套特别到没人看得懂的符号标志,当他握起那套逐渐也刻上时间痕迹的工具时,似乎还能感觉到有双手覆在他的手上,给他纠正那些错误,为他指点方向。

但同样的,他也感觉到深重的孤独。

那些人都不在了。那些围坐篝火彻夜长谈的日子如奔腾东去的河流,东水一去不复返,留下被冲刷得剔透光滑的鹅卵石还依稀能看出曾经的辉煌。

洛殇画的内部实在太冷了,冰冷的木头齿轮转动起来吱呀作响,木头与木头撞击出单调的沉重声音,在这待久了,似乎连灵魂都被缚上枷锁,沉入深水永生触不到阳光。

最终完成的那天何熙过来祝贺,他说恭喜你啊炽,你是给黑暗的世界带来光明的英雄,你终将青史留名。
然而他只是想替他完成那样的愿景。炽看向何熙的眼睛,太久没开口似乎连言语的功能都丧失,眼前的人眉眼如旧青丝成雪,他却仿佛不再认识这个曾经的朋友。
但他的眼睛清澈如当年,只不过有什么东西被封存进灵魂最深处。
他知道接下来何熙还会背负着这一切走下去,背负起人类的希望和信仰,但那已经和他没关系了。
取个名吧。何熙说,你是发明者,你有命名的权利。

…其影为月,照亮一方。以骨筑之,以血肉祭之,引游人归来兮,名为洛殇。

他只是想替他照亮前进的路。

讽刺的是,他最终还是顺应了天意照亮了天地,就像他们分离,放弃曾经做的梦却在不觉中真的改变了世界一样。
但他依旧是条叛龙。

月亮升起那天无数人歌颂起曦和神的光辉,他们诚心诚意地感谢起天行教,却忽视月光如血,不知何人离去。

但他未见到自己血肉燃烧成的红色。
唯见到,月色明如水。

故人踏月来。

——END——
By 空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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